《斯卡布罗集市》和《冷山》

阳光灿烂的早晨， 有位中年农妇挽了只篮子， 里面装着她亲手制作的巧克力。 此刻，她要动身去赶集。 路旁有位青年向她打招呼并问道：“Good morning!  Are you going to Scarborough Fair?” 她很热情礼貌地回答：“Yeah, I’m going there. Kid! You want me to take you something back?”青年叹叹了气, 继续说: “No, thank you. That’s a wonderful fair and you can find parsley, sage, rosemary and thyme there. But could you do me a favor? Please remember me to one who lives there. You know, she once was a true love of mine.”农妇很好奇， 也很感兴趣。 青年又说：“Please tell her to make me a cambric shirt with no seams nor needle work. And tell her to find me an acre of land between salt water and the sea strands.”农妇大惑不解。 她想不通到底什么是a cambric shirt with no seams nor needle work， 什么又是an acre of land between salt water and the sea strands？ 她想这个青年倒底有过怎样的一段陈年往事和爱情。

青年的话就像《斯卡布罗集市》。 那是首英国传统民歌（folk song）。 20世纪70年代这首歌由保罗西蒙和加封科（Paul Simon and Garfunkel）二人乐队翻唱， 并作为主题曲收入达斯汀•霍夫曼主演的电影《毕业生》。 优美的旋律加上朴实真挚的语言， 歌曲表达的是对爱的憧憬和回忆。

青年的问候里有这样一句话： “Are you going to Scarborough Fair?” 意思是“您要去斯卡布罗集市吗？”。 句式很简单：用现在进行时表达对将来的打算。 青年也许会说 “Will you go to Scarborough Fair?”？ 不过will是个情态动词， 仅仅表达意愿。 而同为将来时的表达法， “be going to”还多了一层打算和准备的意思, 表明此时农妇正在做出发的准备。 在电影《碟中碟》中， 男主角Ethan被人诬陷为内奸。 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 他铤而走险， 准备从CIA守备森严的总部盗取一份机密文件。 面对这样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同伴在质疑：“And you really think we can do it?”。 而Ethan坚定地说：“We are going to do it.”。 因为他不仅想（will）， 而且决心通过周密的计划部署(be going to)完成这个所谓的Mission Impossible。 后来这个经典场景被很多电影所效仿， 比如： “Finding Nemo”（《海底总动员》）， “Charles’ Angels”（《霹雳娇娃》）， “National Treasure"（《国家宝藏》）。 “be going to do something”在表达要去某地时还可以这样使用：“be going somewhere”, 如：“I’m going home”。 了解这个用法， 我们会容易理解那个农妇正准备上路或已经在路上了，而并非只是呆在家里想去而已。

“Parsley, sage, rosemary and thyme.” 荷兰芹， 鼠尾草， 迷迭香和百里香是四种不同的蔬菜， 用来给饭菜调味。 在乡间集市里不难发现它们的身影。 通常刚采摘下来， 就被码好摆放出来。 清晨里阳光下， 这些蔬菜青翠欲滴，散发独特香味。 它们的名字不断在歌曲里重复， 让我们仿佛看到青年陷入回忆， 喃喃自语， 为歌曲增添了一种淡淡的忧愁。

“Remember me to one who lives there. She once was a true love of mine.” remember 意为“记起，记得”。 有时在街上会遇到多年不见的老朋友。 人海中重逢总让人欢欣愉悦， 但有时也会记不得对方姓名。 等到灵光一现， 一拍脑瓜， 大叫:“Yes, I remember.”， 往往朋友又一次消失在茫茫人海了。 Remember就像一片片间或夹在书中的羽毛。 不经意翻动间， 羽毛被风吹起， 在蓝天下飞舞， 引出对往事的回忆。 “Remember me to someone”的意思是“代我向某人问好”。 礼小情谊重。即便小小的问候也会让对方记起“我“并感受到“我”的祝福。 歌词中的one是被问候的人。 可是单说这个非常笼统的词， 故事里的农妇怎么知道该把信捎给谁呢？ 所以必须对one进行修饰。 而修饰的最佳方法就是添加定语。 如果看过Keanu Reeves主演的电影《黑客帝国》和李连杰的《救世主》， 就会对其中动辄冒出的the one感到不知所云。 如果不加定语修饰， 如果不处理为the one who can save the world， 我们怎么知道他们苦苦寻找的是个能拯救世界的人呢？再来看另一个单词once。 童话里王子公主的爱情故事总是以“Once upon a time”开始， 又总会以 “And they live happily ever after.”收尾。 once表达的就是“曾经；有一次”。 我们据此知道青年的爱已成往事， 他的心上人目前居住在那个叫作斯卡布罗的集市。

“Tell her to make me a cambric shirt. With no seams nor needle work.”； “Tell her to find me an acre of land. Between salt water and the sea strands.” 翻译后的句子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请让她为我做件亚麻布衬衫， 不要留下接口也不要使用针线。 请让她为我找到一块田地， 就在海水和海滩之间。 这里有两个动词的特殊用法。 一个是make， 另一个是find 。两个词都后接双宾语。 双宾语并不是什么深奥的语法术语。 以动词send为例：我们可以表达送什么“东西”， 送给“谁”--- send someone something或者send something to someone。 这里的someone， 即送的对象， 通常被称为间接宾语，而something， 送的东西， 则被称为直接宾语。 我喜欢旅行摄影也喜欢收集各地明信片并邮寄给家人朋友， 因此常有朋友对我说“Please send me a card.” (= Please send a card to me.)。 大学时的一个英国朋友喜欢亲自研磨并冲泡咖啡， 我常去做客， 每次都听到他说“I’ll make you a cup of cappuccino”（I’ll make a cup of cappuccino to you.）。 看到这里就很容易理解双宾语，也很容易理解这句话。

但是a cambric shirt with no seams nor needle work.是什么意思？ 张艺谋的《英雄》在美国公映的预告片里对“无名”大侠的描述是“A hero with no name.”。 with 引导的这个介词短语做后置定语修饰a hero, 表明他是一个没有名字的英雄。 “with no name”相当于“without a name”。 所以那件亚麻布的衬衫应该是件未经针线缝制的衣服。 而“an acre of land between salt water and the sea strands.”的意思是“一块在海水和海滩之间的土地”。 青年的话让农妇很费解， 因为做到这样的事情简直是不可能的。 但是我们可以联想《大话西游》里孙悟空的追悔：“Once there was a true love in front of me. But I did not value it until I lost it. The most regrettable and saddest thing in the world is none other than this. If I got a chance to love again, I’d certainly say ‘I love you.’ to that girl. If I have to put a description to that sentence, I hope it would be ‘10,000 years’. ” 青年的话可以有多种理解， 但是人们公认的一种解释是： 曾经失去的不可追回， 再和那个姑娘相爱已经不可能。 因为做一件无缝的天衣， 找一块大海与海滩之间的土地，做成这样的事情是根本不可能的。 因此整首歌曲表达就是对所失的追悔以及自嘲。

        到这时农妇终于理解青年的话。 她长舒一口气。 “Do you like Chocolate？” 农妇问青年。“Chocolate？ Well，I do like chocolate. But why？”青年有点不知所措。 农妇从自己随身携带的小篮子里拿出几块巧克力：“See，chocolate represents life and romance. Each flavor stands for a unique story. And it’s all about a hard love in a hard time in a place called The Cold Mountain.”

她讲了一个故事： 时光倒流， 岁月回到美国南北内战（American Civil War）。 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女子在乱世必须生存下去。 支撑她的是对爱的执着； 一个在战场英勇作战的男子也必须在战争中生存下去。 支撑他的也是对爱的执着。 这个故事就是《冷山》。

农妇示意青年一同坐下。 她望了望远方， 然后轻轻唱出了一段动人的旋律：“You’ll walk unscathed through musket fire. No ploughman’s blade will cut thee down. No cutler’s horn will mark thy face. And you’ll be my ain true love. And as you walk through death’s dark veil. The cannon’s thunder can’t prevail. And those who hunt thee down will fail. And you’ll be my ain true love. Asleep inside the cannon’s mouth. The captain cries ‘Here comes the rout.’. They’ll seek to find me north and south. I’ve gone to find my ain true love. The field is cut and bleeds to red. The cannonballs fly around my head. The infirmary man may count me dead. When I’ve gone to find my ain true love.”一曲终了。 半晌， 两人无语。

我们来看看农妇的歌曲和那个叫做《冷山》的故事是怎么一回事。 “你不会再被战火灼伤； 不会被利刃砍倒； 亦不会被刺刀划破面庞。 你是我的真情挚爱。 当你穿过死寂的黑夜， 隆隆的炮声威慑不了你； 追踪你的敌人终将无功而返； 你是我的真情挚爱。 沉睡在炮口下； 指挥官叫喊着“战斗失败了”； 敌人四处搜寻着我。 而我要去找寻我的真情挚爱； 田野被炸开,  鲜血染红大地； 炮弹在头上纷飞； 医生或许认为我已死去， 此时我就要去找寻我的真情挚爱。 这曲子叫：“You Will Be My Ain True Love”（你会是我的真情挚爱）， 是电影《冷山》的主题曲。 看电影的过程中， 观众始终会听到悠远黯淡的琴音和忧郁的女声在喃喃自语。 不论是小说还是电影， 《冷山》这个故事都超越了政治， 超越了说教， 表达了一种现代奥德赛（The Odyssey）式的思考： 反思战争本身的意义， 感悟家园和平的重要。 而战争留给人们的只是对争斗厮杀的厌恶和对家园爱人的深深思念。 一种浓浓的乡愁， 一种深深的情感， 表达了故事里 “Find your way home.”这个主题。

“You’ll walk unscathed through musket fire. No ploughman’s blade will cut thee down. No cutler’s horn will mark thy face.””男主人公英曼选择从战争离开， 于是他逃离军队， 踏上归途。 但是回家的路何其漫长艰险， 后有追兵前有敌军。 歌曲以女主人公艾达（Ada）的口吻慢慢道出对心上人英曼(Inman)的期待。 Unscathed 原意为uninjured; unhurt。 “walk unscathed through musket fire.”是毫发无伤地走过枪林弹雨。 Ploughman和cutler的意思是耕夫和利器； blade和 horn指刀锋和刺角； cut和mark指切割和划破； thee和thy又分别指你和你的。 这段歌词表达虽战火纷飞， 归途凶险，但衷心希望心上人他能平安归来。

“And as you walk through death’s dark veil. The cannon’s thunder can’t prevail. And those who hunt thee down will fail.”英语诗歌提倡韵律美， 这一点和汉语文学作品没什么不同。 笔者大学一年级有次上课， 老师要求全班同学用英语写诗。 大部分同学抓耳挠腮之际， 有位同学已站起来并大声朗读自己刚刚写就的诗。 我到今天都记忆犹新：“Snow, snow. I love you so. I look at you through the window.” 那天天降大雪， 正是琉璃世界白雪红梅。 那位同学应景而作， 文虽简单甚至有点大白话，可仔细一看， 各句结尾分别为：snow，so和window， 居然做到了压韵。当时的我们都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段诗歌与上一句表达了共同的意思， 但结构谨严的同时还加入了韵律感。  三句结尾单词veil，prevail和fail都含有元音/èí/。

“Asleep inside the cannon’s mouth. The captain cries ‘Here comes the rout.’. They’ll seek to find me north and south. I’ve gone to find my ain true love.”歌者用“睡在大炮嘴里”类比士兵们横卧疆场倒在炮火下。将领则悲嚎“大势已去！”。他们四处搜寻 “我”的踪迹。 而“我”已动身寻找我的真情挚爱。

“The field is cut and bleeds to red. The cannonballs fly around my head. The infirmary man may count me dead. When I’ve gone to find my ain true love.”大地被炸开到处鲜血流淌。 Cut，切割。 《冷山》一开始就描述了1864年7月30日漫长血腥的一天。 为了打破彼茨堡攻坚战的平衡， 北方军队挖掘隧道一直到南军阵营底下。 30日这天，成百上千公斤的炸药在隧道里被点燃。 巨响之后， 大地被掀开， 将士血流成河。 南军阵地上， 炮弹碎片四处飞溅， 爆炸声叫喊声连成一片。 抢救伤员的军医以为“我”已死去。 Count是计算数量， 比如：火箭发射有一个倒计时， 叫count down。 又如：参加活动， 算上我一个， 表达为count me one。 这句话是说军医把我算在阵亡之列。 真正的战争打响， 没有经历的人绝无法想象。 《乱世佳人》（“Gone With The Wind”）中遍地伤口溃烂等候救治的伤员。 《怒海争锋》(“Master And Commander”)里军医为了快速救治， 不得不草草锯下将士受伤的胳膊或腿脚。 而《冷山》里的英曼或者其他青年人也许还有生的希望， 但在硝烟纷飞的战场上往往被认为已经阵亡。 此刻， 恍惚之间， 一切喧闹厮杀， 都已经从战士眼前消失。 他们面前不再是战场而是无边无际的田地， 手中抚过的是沉甸甸的麦穗或稻穗， 远方正是自己的家园。 他们的心已回到故乡， 回到阔别已久的亲人身边。

讲到这里，农妇淡淡一笑, 又拿起那几块巧克力“There is love that is easily corrupted. There is also love that the couple in it believe that love would go beyond time and border.”说到此处， 她站起身。 “And the chocolates can tell what kind of love you used to have and will have.” 清晨的微风吹来， 她额角的几缕白发被吹起。“Kid, now take these chocolates, taste the flavor of them. And you will feel as fresh as rain.” 青年接过巧克力，若有所悟。 他与农妇相互致意道别。 阳光透过云层照在乡间小路。 歌声悠扬远去。

人们常把爱情比喻成各种口味的巧克力: 牛奶巧克力(milk chocolate)象征甜蜜的爱情； 白巧克力(white chocolate)代表纯洁的爱情； 黑巧克力(dark chocolate)意味着苦中带甜回味悠长的爱情； 榛仁巧克力(hazelnut chocolate)指有很多意想不到，充满新鲜感觉的爱情； 而酒心巧克力(liqueur chocolate)会使人们在巧克力的包裹中尝到岁月纯酿， 象征历久弥新, 甘美香醇的爱情。 “斯卡布罗集市”和 “你是我的真情挚爱”这两首歌曲是什么口味的巧克力，各位读者可以细细体会。